Pei_MyWay

有一回買菜時，結帳後看見攤商兩三人聚集在一堆如山的白蘿蔔莖葉面前，面色發愁。

「請問這些你們要丟掉嗎？」不知為何那天要停在這即將被丟棄的菜堆前。

「沒辦法，沒有人要，這些其實很好吃，可是我們自己也吃不完，你想要嗎？」那男人為難的說，臉上的五官都快愁成一團了。

「我真的可以要嗎？多少錢賣我阿？」因為很少有攤商這麼大方的讓我看到成堆的白蘿蔔莖葉，平常也很難找到一堆呢。

「不用錢，你要多少裝多少吧，這袋子給你。」他這樣說，順手給了我一個5斤的塑膠袋。

我不好意思的接過來，裝了大概五分之一，「這些就夠了，謝謝。」沒想到他把袋子搶過去幫我裝滿5斤的量。

「小姐，這個你會喜歡真的太好了，現在人不吃這些，嫌粗呢！」可是，我聞到的卻是山上的味道。

小時候，有一段時間我住在梨山上，很靠近梨山頂，外公騎車去山頂買日用品大概也要將近一小時吧！鮮少時候他會載我上山，通常他都自己去，回來時會帶給我一排養樂多和一包森永牛奶糖。小外婆一起身總忙著燒柴、洗菜、洗衣、煮飯，果園的工人中午用餐時得準備至少一大桌，所以還沒有上學的我，是被關在工寮的鐵皮屋二樓獨自一人消磨時間的，小外婆常說，我總是一個人在關著門的房間自己玩、自己編歌自己唱，想休息就吃牛奶糖、喝養樂多，可以就這樣玩到中午她把菜煮好來叫我吃飯呢。

外公種了三種水果，蘋果、梨子、水蜜桃。等我可以自由自在攀爬時，我總是爬到工寮前那棵蘋果樹上，摘漂亮的吃。外公總是笑著說，我只吃漂亮的，都不知道被鳥啄過的最甜最好吃，他總是說我們要珍惜食物，被鳥啄過的也可以吃，不可以浪費，好的是要載到市場去賣的，所以他希望我不要吃漂亮的。但是他從來不會責備我摘漂亮的吃，也不會因為我總是掛在樹上擔心我掉下來，小時候我應該像野人一樣吧？！也許我也愛漂亮，因為媽媽說我五歲時就請她帶我去燙頭髮，不過我印象最深的還是爬樹和幫果子穿衣服。

小外婆炒的菜，高麗菜是自己種的，利用果園剩餘的土地種一些普通蔬菜，這樣外公不用天天上山頂買，而且要吃才摘也新鮮好吃。中午的菜吃不完，晚上還是可以吃的，人類在沒發明冰箱以前，都是把煮過的食物放碗櫃裡或是放餐桌上用大傘罩住的。到現在，我有時候還是會不想把東西放到冰箱，總覺得食物進了冰箱，出來的味道就走樣了，這樣的偏執也許是對舊日的懷念造成的。

在我們祖父母打拼的那個年代，桌上放的小菜很少是罐頭食品，現在賣場的層架上琳琅滿目食品加工廠的玻璃罐和鐵罐，裡面裝的東西都沒有小外婆簡單用鹽和麻油甩過的香，罐頭裡的瓜子、菜心，怎麼也聞不到青草香，到了一定的年紀，現在經過那些陳列架時，只會想起初一十五的拜拜廣告，但是卻沒有想要買的衝動，因為那罐子裡沒有我想要的味道，一種思念的味道。

「好想吃到那種很簡單的，阿嬤的味道阿......」有時候心裡總會出現這樣的聲音，可是也從來沒認真思考過，那山上的味道是什麼味道，直到那堆成一座山的白蘿蔔莖葉出現在我眼前，才想起山上的青草香，所以當時，我真的把五斤帶回家了，然後過了好幾年，每次到菜市場，都沒有再看過那成堆的莖葉。也許那一天，小外婆有接收到我的訊息，所以就讓我碰巧經過那堆白蘿蔔莖葉，空氣中飄散著青菜剛割下來的泥草香，昏暗的市場燈光和濕黏的地板，還有穿著塑膠雨靴的菜販，全都像極了我住過一陣的工寮，我想起山上的日子，小外婆煮菜的味道。

可是我怎麼做不出來？一點一點調味慢慢加，卻總是少了什麼。難道，是山上的空氣，還是那廚房外成堆待燒的柴香？或者，是那座磚頭砌成的灶？好像有一點，但又不是那麼的明確。

經過了這些年，我已經是一個小學生的媽媽了，昨天凌晨三點多醒來，到廚房看著我捨不得冰的好像已經不新鮮的大花椰菜和白蘿蔔莖葉，寒流來襲的清晨空氣，竟有那麼一點山上的味道，先把白蘿蔔莖葉洗淨切成長條狀，用水包覆進冰箱保存，因為白蘿蔔莖葉炒臘肉的過程比涼拌多了柴香和灶味的變數，我決定先挑戰變數較少的涼拌花椰菜莖。把包著花椰菜的莖葉一根根切斷，每切一段，青草香就多一點，洗淨了之後，按著師父說過讓菜比較容易入味的方式，斜斷面切成薄片，記憶中的草泥香味瀰漫在清晨三點多的廚房，那窗外天未光，像極了光線一直不夠的工寮呢。而我，年紀也漸長，當年只摘好看蘋果的小女生躲到記憶裡了，取而代之的，是想給家人健康自然的食物的心情。

我用虔誠的心情輕輕的洗著那些沾上泥土的莖葉，清晨的安靜空氣裡帶著大多數人未醒的酣味，但我還是做不出小外婆那簡單的味道，去不掉那濃濃的草泥味，我想起，她偶爾會在單調的顏色上加幾段鮮紅色的辣椒，會不會是那辣椒的作用呢？廚房裡並沒有新鮮的辣椒，因為我用的少，總不能到菜攤上只買一根吧？還好我有「七味粉」這種怪東西，再加了進去，吃起來雖然還是不太一樣，但把青草的土味降低了，變成已經可以上桌的一道小菜。

加了七味粉的涼拌花菜莖，雖然不是小外婆的味道，卻是小女孩思念小外婆的味道，是舊日的時光加上成長的累積，吃下第一口的時候，我懂了這道菜的心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