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英國讀書的時候,我有幸和貴美住在Sunny House.Sunny House是學校的一條龍宿舍,8個人共用一間廚房,一間淋浴間、一間泡澡間。

我們沒有住在同一個單位,我住最前頭,她住最後頭。我們之間的共同點只有,她是這整棟樓唯一一個日本女生,我是唯一一個台灣女生。

我們一開始就有點投緣,偶爾在路上碰見,她以為我是日本人,後來她說有可能關西人和台灣人很像,所以她才會以為我也是日本人。我們開始一起吃飯,留學生的生活就是這樣,自己吃飯很難煮,沒有朋友可以跟你說話,也沒有人可以跟你分享你熟悉的味道。最早,我是跟泰國同學一起搭伙的,不過我的泰國好友很會煮我吃了隔天就會痛苦不已的美食,而且後來我的泰國好友轉學了,其他人除了上課一起,就是去談戀愛,沒像我們兩個,除了很難看懂的書(英文有時真的不好懂,尤其是教科書)和音樂,就是超市,無聊極了。所以我極力邀請貴美和我一起同飲共食,畢竟我們的食物口味比較接近,她經常對於我的天馬行空笑著罵我「阿後」(日文關西話笨蛋的意思,等同關東人說的吧嘎),有時候他也會開玩笑說自己很beenbon(貧窮的意思),事實上,她的爺爺是關西地區一間寺廟的住持,在日本,和尚是可以結婚生子的,和尚只是一種職業。

貴美是獨生女,在我還在父母老師呵護的中學時代,她就到過英國一個人遊學,那時她很嬌小(我認識她時好像她也沒長高多少),她的皮膚白裡透紅(以我亞洲人的觀點,她真的很白),可是她說,十年前的那個夏天,她被英國屁孩嚇壞了,那時還沒有屁孩這種封號,就算有,她應該也會很有禮貌的說:「they are very rude to non British, not only to Asian.」她說,她曾經被寄宿家庭附近的小孩丟過石頭,一邊丟一邊說「yellow monkey! yellow monkey!」如果是我,應該再也沒有勇氣到英國去吧?可是她很認真的說,我想要證明,我不是一隻yellow monkey,我是亞洲人沒錯,但我比他們聰明,我也要忍耐。我不知道日本的教育是不是有教學生要忍耐,但是,我知道,當我需要幫忙卻沒有說時,她會先注意到,就很主動的幫我,因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。

有一次,我計畫著要到巴黎自助旅行,可是找不到同行的伴,為了要配合旅行社推出學生專案的優惠期,我還是硬著頭皮決定一個人去一睹巴黎的風采,可是巴黎真的不適合一個東方女生自己旅行,那裏是浪漫的國度,而且法國男人是出了名的厲害,貴美聽說我要一個人去,前面兩天她都不說話,只偶爾問:「你不怕嗎?」我有點怕,而且我又不會說法文,聽說法國人很討厭英文的樣子,最後我承認:「我有點怕一個人去,但是又找不到伴。」(沒找她是因為我以為她真的很beenbon),第三天,我們一起吃完飯,她對我說:「你介意帶我一起去嗎?我也很想去,可是你不問我我不敢說,請問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?」於是我們一起去搭歐洲之星,到巴黎待了三個晚上。

因為是學生專案,只含車票和住宿,三餐要自理。考量她說的beenbon,和我自己的無業狀態(英國留學不可以打工的,所以所有費用都得靠爸媽),那一趟旅行真的省到爆,我們第一晚就到超市買水果和包裝可麗餅(在法國這是再簡單不過的早餐),連續兩天早上都是這種早餐,只是拼命的欣賞美麗的風景,去艾菲爾鐵塔、去凱旋門、去香榭大道、去遊船、去羅浮宮、去歌劇院,想去的地方都去了,腿也走到快斷掉,最奢侈的是到左岸喝一杯咖啡,哈哈哈!喝咖啡的時候,她說話了:「我們這樣哪算來過巴黎?今天晚上去吃個昂貴的美食,明天早上去吃個經典的左岸早餐吧?我們不用那麼省吧?」於是那天晚上我們就真的去吃詭異的生牛肉料理(我一輩子再也不會吃這個東西,這是我體驗優雅殘暴的第一餐),吃完飯去搭地鐵時迷路了,因為高檔餐廳不在我們規劃的路線裡面,法國的地鐵錯綜複雜,當我們在研究該怎麼回到旅館時,有個法國男人一直跟在我們旁邊,問我們需不需要幫忙,在他幫忙之下我們找到了回家的路線,準備要買票了,他提議:「我有車子,不如我送你們回旅館。」我們有兩個人,討論一下覺得應該不會太危險,真的很白痴的搭上他的車。在回旅館的途中,這個男人一直強調,他在巴黎近郊有一棟莊園,問我們有沒有興趣去參觀,如果有就收拾一天的行李,他會在車上等我們。我們興沖沖的答應了(果然是兩個沒頭腦的女人,一到巴黎就完全放鬆很容易發生危險的)。直到上樓到了房間,她說:「你真的想去嗎?我剛剛好像答應得太快...」「我...沒見過莊園,可是,我們不認識他,這樣應該很危險吧?如果到了他熟悉的地方,我們不熟悉,要逃也困難。」我在想,如果我真的要去,她一定會心驚膽戰得跟我一起去。最後我們還是請旅館的櫃檯走去門口跟他說我們累了不想去。

雖然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招來怨念(她說),但是我們一致同意不去是對的。

在每個國家,都一定會遇到被歧視的事情,即使只是在羅浮宮前的公共廁所,你付錢找回的零錢也可以被歧視你的人糟蹋。我們一起去廁所,出來時,那個收費員找給我錯誤的零錢,因為我動作慢,貴美就過來問怎麼了,她想要跟對方理論,可是那個人只一直說法文,我們兩個都快瘋掉了,我甚至想走就算了,反正沒多少錢,可是她不這麼想,因為她知道對方之所以這樣是因為看不起我們。這時又出現了一個法國男人,走過來對著我一直說日語,我只能一直微笑(雖然大學有學過,但我旁邊就一個日本小姐,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),這位善意人士了解狀況後,幫我們要回了所以零錢,而且他還對我們說:「很抱歉,我只能要回這種一角一角的,她真的很沒有禮貌,你們不應該被這樣對待,我很抱歉我和他是同一個國家的人。」他全部用日文說,而且對著我說,說到一半,貴美就忍不住了:「先生,我才是日本人,我朋友來自臺灣,她說中文。」哈哈哈,這位善心人士嚇了好一跳呢,他說:「我以為你們兩個都是日本人,抱歉抱歉。」分開了之後,貴美說:「他一定是想搭訕日本女生才來幫忙的,沒想到你不是日本人。」(話總是講的很直接,就是關西人的特色)總之,這一趟旅程讓我更知道貴美是個很堅強的女性。

某一年,我到日本自助旅行,主要原因是想見她,那時有跟她的朋友以及兩個外國人一起吃飯,沒想到後來再聯絡時,她已經準備到英國結婚了,雖然她很不喜歡英國的第一印象,但是後來讀研究所時,她是特別挑英國再去體驗一次的,她說:「我不相信英國人都是那麼可惡,會說別人是yellow monkey的,一定有好人。」我在她身上學到很多東西,她不怕挫折,體貼朋友,即使在困境,也能勇敢堅強。

不過她講話真的超直的,她會說:「我不生小孩是因為英國的醫療系統比日本爛很多,我不想要孩子出生時她死我也死。」有沒有太誇張阿....這位小姐的言論有時候真的很無厘頭,不過我也不遑多讓,所以我們才能當好朋友。

我的朋友貴美樣,她在我寫論文寫到天昏地暗不吃不喝的時候,端了一鍋難吃到爆的關西燉飯,來敲我的門:「你把它吃掉再工作好嗎?你不吃會死掉,我們只是讀個書而已,不用搞到死掉,死掉就什麼都沒有了。這個很難吃,可是很營養,你一定要吃。」講話總是很誇張的貴美,當時那種擔心的表情,一直深深的印在我心上,從來沒有消失過。

貴美,我很想你呢,一定要去英國找你,下一次見面時,我們再去巴黎羅浮宮,如果那女人還坐在廁所門口收費,我會用法文罵三字經,逼她找我錢並威脅她要告到法國的觀光單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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